俄乌战争・瓦格纳兵变

瓦格纳兵变已过去10天了，形势已经比较明朗。总的来看，这是一场统治集团内部的“政变”。兵变的目标当然不是为了推翻俄联邦现有统治阶级，甚至也不是为了推翻俄联邦现有统治集团，而是试图在统治集团内部进行洗牌。简单地说，瓦格纳集团老板普里戈任及其幕后的支持者们试图通过这次兵变夺取俄军的指挥权，控制住（而不是取代）普京，进而改组整个统治集团。

瓦格纳集团

普里戈任本来是苏联末期的一个游民无产者。1990年代，他在混乱的时局中作为圣彼得堡个体户通过灰色生意发家致富成为餐饮业、零售业和赌博业的老板，从而结识了圣彼得堡副市长普京。2000年普京成为俄联邦总统后，他也鸡犬升天，依靠承接政府合同，从一个普通资本家变成了食品业、媒体业为中心的垄断大资本家。2014年，在普京的支持下，他创立了私人雇佣兵组织瓦格纳集团，核心力量是一批极右翼的俄军情报机关、特种部队军官。显然，普京从当时斯特列科夫的活跃中，意识到了由国家机器在幕后操纵的私人雇佣兵组织在国际政治上的某种使用灵活性；同时，他又对斯特列科夫等政治上不完全依靠自己、具有某种独立性乃至不同意识形态的私人雇佣兵组织领袖产生了忌惮；因此，普京决定支持在政治、经济上依附于自己的普里戈任建立私人雇佣兵组织来为其服务。另一方面，普京这样做可能也是出于建立一种准私兵组织以制衡俄罗斯军部的考虑。在普京的支持下，瓦格纳很快发展为数千人的规模，在欧亚、非洲等地进行了一系列新殖民主义性质的帝国主义争霸战争，在驱逐英、法、美等帝国主义影响力并为俄帝谋取利益方面成功发挥了作用。

虽然很早就卷入了俄乌之间的冲突（据称在2014年就有一个营的瓦格纳加入了乌克兰东部的分离主义暴动），不过2022年俄罗斯帝国主义侵略乌克兰的战争开始后，瓦格纳集团在初期的表现并不显眼。2022年夏天，随着俄军在前线的停滞，瓦格纳开始发挥更大作用。一方面，对于俄联邦军部失望的普京开始对瓦格纳集团给予更大的希望和支持；另一方面，瓦格纳集团也具有当时俄联邦正规军所不具备的一系列法律上的便利条件，比如说可以任意雇佣监狱内的囚犯为兵源。在普京的支持下，把法律约束较小的瓦格纳集团扩充为一支战场救火队迅速成了俄帝国家机器的一个选项。瓦格纳随之膨胀，从数千人的精锐部队迅速扩充为一支拥有数万兵力和坦克、重炮、防空导弹、直升机乃至战斗机的集团军级战役军团。到了2022年9月俄军在前线失利后，这一趋势变得愈加明显。瓦格纳集团开始承担起对巴赫穆特发起战役进攻的重任。

随着旷日持久的巴赫穆特战役（长达10个月之久）的发展，瓦格纳集团的军事声望日益提高。到了2023年5月，瓦格纳集团以阵亡超过9000人（自报，通过讣告确认6000多人）的代价，夺取了巴赫穆特市大部分区域的控制权，然而其同国防部的矛盾也发展到顶点。伴随着瓦格纳的扩军，俄国国内各垄断资本也纷纷成立自己的私兵组织，严重威胁了俄联邦国防部的统一指挥能力，也带来了俄联邦国家机器四分五裂的风险，显然并不利于俄帝统治集团的整体利益；随着俄联邦逐步进入战时状态，这一现状更不能适应总体战的现实要求。2023年5月20日，瓦格纳宣布夺取巴赫穆特（其实始终有部分城区未能稳固控制）后离开前线转入休整，俄国防部趁机推出了整编计划，普里戈任和瓦格纳集团对国防部高层的批判也与日俱增。6月11日，俄国防部长绍伊古宣布要在7月1日以前彻底收编瓦格纳加入俄军，引起普里戈任和瓦格纳集团的激烈反弹。

普里戈任面前的参照物是俄军2014—2017年强行整编乌克兰东部傀儡政权武装时那些被杀死的当地亲俄土豪小军阀，比如博洛托夫、莫兹戈沃伊等人，所以他绝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私兵。在俄乌战争中不满绍伊古等人拙劣指挥的大批俄军军官，也成为普里戈任的支持者和内应。在此种情况下，普里戈任决定发动兵变。

兵变

2023年6月23日，普里戈任跟俄联邦国防部的矛盾发展到顶点。普里戈任公开宣布双方决裂，破口大骂俄战争借口站不住脚、二伪腐败、宣布战争是既得利益集团误导普京导致的，同时宣布俄军用导弹袭击瓦格纳营地、自己要起兵上莫斯科清君侧。俄当局宣布对普里戈任展开司法调查。

2023年6月23日夜间，普里戈任开始兵变计划。6月24日凌晨，普里戈任率部完全控制了俄帝侵乌战争前线指挥中枢——南方军区司令部所在地——顿河畔罗斯托夫，占领了南方军区司令部和空军基地等军事设施。同时，瓦格纳集团的其他部队在沃罗涅日、利佩茨克州境内也发动了军事行动，占领了一些军事设施。其他的瓦格纳集团部队也离开乌克兰（俄占区）境内的基地，向俄联邦境内移动。瓦格纳集团基本上是兵不血刃就完成了这些军事行动，可见其在俄军内部有着大量的内应和支持者。

俄当局一方，普京出面定性普里戈任的行动是军事叛乱和“犯罪”，并且吹起了1917年革命的狗哨。同时，俄当局开始动员俄联邦安全局（FSB，国家安全机关）和国民近卫军（相当于武警）麾下的武装以保卫莫斯科。瓦格纳随即作出了本题中的反应。

随后，瓦格纳主力1500人开始向北进军，目标是莫斯科。沿途不断有原先已在沃罗涅日等地起兵的瓦格纳部队，甚至是俄军中的支持者，加入瓦格纳的队伍。而反观俄当局方面，除在沃罗涅日有小股的俄军空降兵部队、俄联邦安全局特种部队同瓦格纳部队交火外，就只是出动了直升机尝试打击瓦格纳部队，以及派遣民间人员挖断高速公路以拖延瓦格纳部队的速度。但是，瓦格纳部队未受什么影响，在高速公路上一路飙车，中午时分占领了沃罗涅日，随后继续北上利佩茨克、图拉，黄昏时分抵达莫斯科，此时兵力已达4000人左右。如上所述，瓦格纳部队沿途几乎未受抵抗，只是击落了7架俄军直升机/固定翼飞机，造成了俄军20余人伤亡。

黄昏时分，瓦格纳部队前锋渡过了奥卡河，进逼莫斯科城郊。俄联邦当局匆忙调集车臣藩兵从乌克兰俄占区向顿河畔罗斯托夫进军，以围魏救赵，然而卡家军到了塔甘罗格后即被瓦格纳布设的地雷所阻止。俄联邦当局又调集了以国民近卫军为主的3万人防御莫斯科、圣彼得堡，然而此时军心民心都陷入了极为混乱的境地。不过，普里戈任期待中群起响应的局面也未发生，似乎偌大的俄国、上亿官民都陷入了“是老吏也，坐观成败”的境地。

妥协

莫斯科时间2023年6月24日晚20时30分左右，普里戈任宣布已经在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的斡旋下同普京当成协议，“为避免俄罗斯人流血”，下令停止向莫斯科进军，“重返兵营”。此时瓦格纳部队已经抵达了莫斯科的郊区。

不过，此后几天内，博弈并未完全结束：

2023年6月25日，瓦格纳部队从顿河畔罗斯托夫、沃罗涅日等此前占据的大城市撤出，但继续控制此前占据的部分军事基地。瓦格纳集团更宣布自己在6月24日的行动是“粉碎了试图把总统（即普京）赶下台的绍伊古—格拉西莫夫—佐洛托夫（大将，俄国民近卫军总司令）—基里延科（俄前总理，现任普京总统办公室第一副主任）叛国集团”。

俄当局方面也还以颜色：以俄联邦总理米舒斯京为首的大批高官纷纷出面宣誓效忠普京、谴责瓦格纳兵变。俄罗斯最高检察院宣布没有停止调查普里戈津的叛国罪行。俄当局宣布罪犯只能跟国防部订立合同，不能再跟雇佣军（PMC）订立合同。国防部长绍伊古等人也重新出现在俄官方电视台的画面中，显示其地位依然稳固。

2023年6月26日，普里戈任在白俄罗斯发表谈话，不再谈论推翻普京或者罢免四公敌了，宣布自己起兵的原因只是因为瓦格纳7月1日就要被强制关门，再加上瓦格纳对此前的一系列“不公”不满，所以跟西乡私学校一样要去莫斯科“告御状”；“没想到”沿途又受到迫害、攻击，不得已反击造成一些飞行员伤亡，他对此表示“遗憾”，宣布赔偿损失；最后，他为了“避免俄国人流血”决定从可以炮击莫斯科的位置上撤离，同时也是因为卢卡申科给了瓦格纳在白俄罗斯继续经营的机会。

普京也发表公开讲话，宣布兵变已被镇压、普里戈津等组织者背叛了人民、有境外势力（乌克兰、北约）黑手；瓦格纳战士是忠诚勇敢的，但“不明真相、遭人利用”了；不过也因为他们战功赫赫，所以不会追究瓦格纳的责任；瓦格纳士兵可以选择被国防部收编或者前往白俄罗斯。

2023年6月27日，形势基本明朗。

俄当局停止了对普里戈任的政变罪行调查，理由是“犯罪中止”。

白俄罗斯向瓦格纳集团提供了一个可以容纳8000人的兵营。瓦格纳部队的精锐骨干也在交出部分重武器后，开始向白俄罗斯有序转移。瓦格纳甚至还能在6月份的最后几天内继续在俄联邦境内招兵买马。未来瓦格纳作为一个实体似乎还能在白俄罗斯继续运转下去。

另一方面，绍伊古出现在了普京对俄军“平叛”士兵的奖励现场，似乎稳固了自己的权势。另一位瓦格纳口中的四公敌之一、国民近卫军负责人佐洛托夫大将更是宣布国民近卫军粉碎了普里戈任的兵变，开始自吹自擂。其他俄当局要人如总理米舒斯京也纷纷露面怒斥瓦格纳的行为是叛乱，背后有西方势力策动。

从这一过程来看，普里戈任之所以中途停止兵变，其实是在发觉俄军内自己的盟友未能如约响应自己并控制普京、判断瓦格纳部队就算进入莫斯科也无法控制局势的情况下，选择在俄当局满足瓦格纳集团最低要求（保留骨干、在白俄罗斯继续运营）后出卖同伙而独自求生。

后续

2023年7月初，随着普里戈任和瓦格纳集团的核心骨干前往白俄罗斯，瓦格纳集团在俄境内的招兵处被关闭。这样，在俄境内煊赫一时的“第二武装”瓦格纳集团，除骨干前往白俄罗斯继续经营其在俄境外的业务外，剩余力量（约2万名囚犯兵）多被俄军收编，算是宣告其落下了帷幕。

经此一役，普里戈任虽然保存了力量，但其在俄联邦赖以起家的官商业务显然是做不下去了。俄国防部取消了后勤部门同普里戈任麾下企业的一系列承包合同，普里戈任被迫解散了其在国内的部分企业，业已导致数千人失业。后续普里戈任在俄国的官商帝国，显然会被进一步清算。

虽然佐洛托夫大将等人宣布提前2天就掌握了瓦格纳兵变的消息，然而瓦格纳部队起兵后沿途畅通无阻、直抵莫斯科城下，显然是受到俄军内部相当一部分力量的支持、鼓励，甚至是早有预谋。既然定性此次兵变是军事叛乱、绍伊古等人也保住了权势，那么普里戈任固然暂时逃过一劫，但是俄军内的这些普里戈任支持者（乃至幕后黑手）就难免被俄当局一一秋后算账了。无论空天军总司令苏洛维金大奖等人是否在此之列，俄军内部的清洗显然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而这又必然会对前线的战局造成不利影响。

另一方面，虽然策划颠覆绍伊古、格拉西莫夫等旧军部的新军部势力因普里戈任退缩而失败，不过旧军部势力作为众矢之的也未必能够避免追责。第三方的新锐将领可能反而因此获得提拔。

当然，兵变最大的影响还是打击了普京政权的权威。虽然兵变以闹剧收场，俄联邦得以用较小的代价完成对私兵的收编工作，重新统一军令，阻止国家机器的瓦解；然而普里戈任轻易起兵、沿途毫无阻拦，本身就向外暴露了国家机器的内部矛盾乃至失能。这对于普京政权而言，当然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不过正如兵变最终失败所证明的那样，普京政权依然是“腐而不朽，垂而不死”，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短期内依然具有巨大的惯性力量，是不会轻易被推翻的。

外部影响

普里戈任兵变发起时，正逢乌军发起反攻而又进展缓慢之际。这对于普里戈任来说，当然是选择了较好的时机。而对于乌克兰和西方来说，自然也是普里戈任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机会。兵变发生后，乌克兰和西方列强一方面表示两方面（瓦格纳集团和俄当局）都是自己的敌人、同时对俄帝自陷困局加以嘲讽，另一方面也利用这个机会加强了自己的军事攻势。虽然没有取得什么大的突破，但也算取得了一些进展。

伊朗、土耳其等国在政变中宣布支持俄当局，鼓吹要出兵平叛。其余一些大国和中亚等国则宣布这是俄国的内政。

白俄罗斯的卢卡申科政权在兵变中发挥了自己独特的作用，得以收获瓦格纳集团这一支力量，得以在一定程度上制衡俄军，从而恢复了自身的部分自主性，可谓相当之大。